家乡尊称老师为先生。
史先生是我们高三的历史老师,60出头,退休后返聘的。虚胖,鼻头很大,左边的耳朵还缺了一块,讲话声音闷而含混,走路慢吞吞的,鞋跟常拖地有声。
史先生刚任我们课时,大家都奇怪这样的老师也会返聘。他上课实在平淡,再生动的历史故事到了他嘴里也枯燥无味。他从进课堂到下课,总是抱一本备课笔记,他读,我们记,很少让学生提问,也不关心课堂纪律,至多从眼镜横梁上面,看看谁在讲话。有时候咳嗽得厉害,就搬一张椅子坐在讲台前,据说是校长特批的。
只是他的讲课笔记,纵向发展、横向比较,清清楚楚,犹如答题的标准答案。史先生要我们背熟了,说高考85分不成问题,讲得那样肯定,我们都将信将疑。但往届的同学说,史先生有绝招,猜高考问答题,每回必中,大家都惊讶,再不敢小觑。
史先生家在外县,他一个人住在学校西北角的一间房子里,一床一桌,连电视机也没有。平常喜欢采些花草,养两只兔子,再无其他兴趣。据说他曾留学东洋,日本人侵华时,缺少翻译,逼他干,不想干,被一枪打掉了耳朵,文革期间,也就因为这段历史被下放到农村捡大粪。
史先生平时极少与学生交往。难得有一次,他课间有了兴致,捡一段树枝,远远地对着一根柱子掷去,树枝平飞着打在柱子上,如果换成一根铁钉,肯定会钉在上面。我们都玩不起来,我记得当时他是那样高兴,笑的甚至有些天真。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高兴,但都感到原来他是那样的和善。
那年高考前,史先生出了10道历史问答题,猜中了一半,我们很多人都考了高分。离校的时候,我去看他,他穿一件洗得不怎么干净的老头衫,很舍不得地拉住我的手,直说:“以后有机会,回学校看看,回来看看。”
送走了我们这一届,史先生回老家去了,不久就病逝了。同学大都进了大学,无法参加他的葬礼,但在信件往来之间都流露出了对他的深深思念。听说史先生把那套备课笔记留给了学校,字迹工整,一丝不苟。
虽然我们都知道,学历史并不是为了记住几件大事,但那时候,我们最需要的就是考试拿高分。经过他的整理,我们背起来是那样清楚,直到现在,好多东西还记得很牢,就如不显山露水的史先生,一个平常的人,却那样长久地留在我们的记忆里,留给我们那样不平常的印象。